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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第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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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第37章

顏府門前, 顏璟然下了馬,將韁繩甩給出來接應的門房,他回院子換了身衣裳, 去書房拜見父親。

“父親, 齊王已經還是那般孤傲, 兒子不懂這為何我們要三番五次去拉攏他?況且有荀家這層關系, 為何荀家不出面, 反而要我們出面?而且太子的意思...”

顏正轉過身來, 他左手持一卷書, 頭上戴著桃巾,身穿月白鶴氅,俊雅的五官配上美髯,頗有些古人之風, 一雙略淺的眼眸則充滿了久經官場的睿智,是位難得一見的美男子。

“璟然,怎可妄議王爺和皇子, 你越來越沒為人臣子的規矩了。”顏正眼含斥責,放下了手裏的書。

顏璟然對父親最是尊敬,心裏雖然不服但還是先作揖認錯, 然後才道:“可是,現在王爺和二殿下已經勢如水火了, 就算我們什麽也不做,想來也不會對太子有何影響。我還是不明白,為何父親如此看重齊王?”

顏正招呼他到下首坐下:“齊王和太子的母親是一母同胞的姐妹,倆人理應和睦相處, 以我們和荀家的交情,荀老太君既有所托付, 自該盡一份綿力才是,此為其一。其二,荀家如今的情景,對比高、周這些後起之秀,難道你還看不出來什麽嗎?”

顏璟然自然早就想過這些,何況今日郁望舒也提及了此事,所以十分警覺:“聖上果然要下手了?”

顏父不搖頭也不點頭:“潁川荀氏百年的根基,豈非一日之功可毀於一旦的,聖上也不過是其中的一段進程罷了。但顏家必須引以為鑒,拉攏齊王,即是為了太子,更是為了顏家。”

當年開國之初,荀氏乃望族之首,卻被歷代皇族暗中打壓勢力,到了荀皇後這一代,只能靠聯姻維持昔日的榮光,所以大荀氏嫁給了老齊王,小荀氏則嫁給了梁帝,雖然都生了兒子卻早早香消玉殞,令人扼腕。

顏璟然看著父親充滿深意的目光,似乎明白了什麽:“所以姝兒的心思,父親也是默許了?”

顏正眉頭微蹙:“她身為顏家的女兒,婚姻大事豈可由她做主,但現在說這些也太早。她最近行事的確是越來越不像話了,還是家裏太過寵她的緣故。”

顏璟然以為顏正暗指母親,不由得為其分辯一二:“此事可與母親無關,是祖母還有曹姨娘不知分寸。”

顏正瞪了兒子一眼:“怎麽能隨便議論長輩。”

提及那兩個女人,顏璟然不願也不便跟父親多有爭執,便道:“孩兒去給母親請安。”

他正好有事想找謝氏問問。

提到妻子,顏正臉上再沒了剛才的淡定,眼神裏流露出自責和擔憂:“你這幾日沒著家,你母親今日上山去了。”

顏璟然擔心地道:“這都快深秋了,山上不同城中,早晚寒涼,母親的身體怎麽受得住…我還是去接母親回來吧。”

顏父道:“你母親自從秋日祭回來就日日夢到你妹妹,她還要在你們面前強撐,我見她這樣不行,才勸她上山去疏散疏散,雁歸山溫泉療愈效果奇佳,讓她去泡泡也好,過些日子你再去接她回來。”

“那我這幾日趕緊把手頭的事忙完,就山上去陪母親。”顏璟然說道。

“也好,把姝兒也一起帶上吧,也讓她去靜靜心。”顏正道。遠離一些人,對她也有好處。

顏璟然推辭了:“她那麽嬌氣怎麽耐得住山上清寒,我一人去就行了。”

他想問問母親關於親妹妹的事,顏聽姝是庶出又有些驕縱,要是聽到了心裏難免會不舒服,到時候再鬧出點事反而不好。

不是大事,顏正也不堅持,只是有些心不在焉了。

顏璟然見狀,換了口吻,道:“還請父親不要擔憂,我見了母親定會將父親夜不能寐、茶飯不思的事情都說了,盡早接她回來。”

顏正立即板了臉。

“孩兒告退。”顏璟然馬上恢覆了平日的穩重端方,長腿跨過門檻的時候,聽見父親在裏面說道,“別忘把我腰帶都松了半掌的事也一並說了。”

顏璟然差點被絆了一下。

~

秋風陣陣,吹散了浮雲,晴空萬裏。

吱咯咯的車輪聲伴著鈴鐺的脆響在山谷中悠然回蕩,阿沅趴在窗框上,探出大半個身子,這個時候的山裏最美了,層林盡染的群山間,目光所到之處皆是色彩斑斕,只有大自然才能調和出如此相斥又意外和諧的顏色。

她讚嘆不已,興致勃勃地想招呼郁望舒一起過來看,卻發現他正在閉眼小憩,看著渾身都是說不出的疲憊感,兩腮都有些凹陷了。

這些日子他一直在喝那苦湯子,那麽苦的東西喝下去一點胃口都沒有,看著他日漸消瘦,阿沅越發覺得勸他奏明聖上,許他上山休養思過是對的。

阿沅輕手輕腳地把薄毯給他披上。

郁望舒睜開了眼,往日黑曜石般的眼眸此刻光彩黯淡,唇角動了動,偏淡的唇色將這抹笑襯得牽強又疏離:“謝了。”

沒多久,他們就到了地方。

主持早已在山門等候,親自帶他們去了後山的廂房,跟著郁望舒,住的自然是獨棟獨院,除了肉,其他東西一應俱全。

郁望舒將阿沅安排在東跨院,這裏的陳設自然比不上王府尊貴,但幹凈整潔,床上鋪的棉被還是剛剛曬過的,聞著就有一股子太陽的味道。

阿沅很是喜歡這裏的環境,手腳麻利地和小桃把東西安置妥當了,就去正院看看郁望舒那邊有沒有需要幫忙的。

這次出來,既是打著思過的名頭就不好多帶人,郁望舒那邊只有忠伯和子影跟著,他的狀態也實在讓阿沅不放心。

屋裏沒看見郁望舒,阿沅對忠伯比劃:【王爺呢?】

忠伯和子影這些日子跟小桃學會了一些簡單的手語,忠伯看懂了,道:“王爺在裏頭呢。”

阿沅也沒多想,就掀了竹簾往後頭去了。

小桃要跟去,被忠伯拉了一把,不明就裏,旁邊搬箱籠的子影放下肩膀的紅漆檀木箱,對忠伯豎起了拇指。

阿沅進去找了一圈還是沒看見人,正奇怪間,只聽見左手邊立著的桃木繪鳥獸八扇曲屏後面似乎傳來些動靜,她也沒多想就繞了過去,卻萬萬沒想到屏風後面竟然別有洞天。

裏面有一小池天然溫泉,霧氣繚繞間,郁望舒只穿了單衣坐在池邊的石頭上,長發散在後背,半松開的領子能隱隱看見一截冷瓷般的肌膚,那線條勾起一些不堪的回憶。

“你來做什麽?”郁望舒停下了解衣帶的動作。

阿沅羞紅了臉,趕緊閉上眼,顫著手對他比劃:【我不放心,來看看你。】

“那你倒是看啊。”他的語音帶笑,拉長了語調。

阿沅哪裏敢看,搖了搖頭,只聽他繼續說道,“放心吧,你為了我的事如此費神,我一定會好好治病,不辜負嫂嫂一番好意。”

語氣中帶了一絲戲謔。

阿沅睜開眼,為自己辯解:【我沒有逼你要怎麽樣,只是希望你早點康覆…】t話還沒說完。

郁望舒已經不管她自行轉身,脫了裏衣,隨著他的動作,白絲綢上衣滑落在地,寬闊結實的後背就這麽毫無預兆地闖入阿沅的視線中,線條分明的背脊上鞭痕的傷疤交錯縱橫,似是一張故意被人摧毀的畫作,每一道都是他親生父親所給予的,仿佛是在斥責他的罪。

阿沅楞住了,本能地想要逃避這份尷尬和羞恥感,卻又被那獨具殘破美感的後背深深地吸引住了目光。

想看,不能看。

能看,不想看。

矛盾的情感激烈地在阿沅的心裏交織著。

“還不走,是要跟我一起嗎?”郁望舒回頭忽然一笑,眼裏卻毫無笑意。

【對、對不起!】

那傷痕是他的不堪,她不該這樣,阿沅慌忙掉頭,一不小心撞到了屏風,“砰”的一聲,還挺響,她捂著額頭灰溜溜地跑走了。

郁望舒看著她就像慌不擇路的羔羊,狹長的眼角閃過一絲暗諷:“自不量力。”

~

阿沅從裏面跑出來,也不理會小桃,悶頭沖出了主院,路也不看,一路跑,結果老毛病又犯了。

眼前是一道細長的河流,河對岸是一片半邊翠綠半邊秋紅的水杉,阿沅徹底傻眼了。

她究竟是怎麽從屋裏跑到這兒來的?!

“夫、夫人、人啊!”小桃終於從後面追過來了,叉著腰喘得那叫一個上氣不接下氣,“你、你跑得也太快了,我、我腿都快、快斷了,也追不上你,你來這兒幹、幹什麽啊?”

【我說我也不知道,你信嗎?】阿沅扯了扯尷尬的嘴角。

“…”

小桃的太陽穴非常明顯地突突了兩下,不是,不認路你跑那麽快幹嘛,她腿都快跑斷了楞是追不上啊,心裏的苦水只能硬往下咽,小桃喘勻了氣,上來挽著阿沅的胳膊,“那我先找人問路,夫人就在這兒等我,可哪兒都別去啊,奴婢的腿也是腿。”

阿沅對天發誓絕不亂跑。

這時候,一個年老婆子攙扶著一位中年美婦從小橋上走了過來,後面還跟著兩個梳著雙髻的小丫鬟。

兩撥人一照面,各自都露出了驚喜的笑容。



阿沅走進一座兩進的院子,不大不小,遠沒有郁望舒住的那麽氣派,卻很清新雅致,窗下是從石縫間隨意生長的雛菊,一排排,看似雜亂無序,但顏色深淺交織,給樸素的小舍增添了幾分野趣。

屋內,黃花梨的家具配著半舊秋香色褥子靠墊,地上的小火爐子正熱著茶壺,壺嘴飄出裊裊水煙,伴著淡淡的蘅蕪香,令人倍感愜意。

阿沅剛坐下,小丫鬟就奉上一盞熱茶,裏面還泡著幾朵玫瑰花和菊花瓣。

謝氏笑著擡手示意她用:“這還是我去年曬的,泡在茶裏我吃著不錯,不知道你吃不吃得慣。沒想到這麽巧,我們竟然能在這裏遇見。”

阿沅吃了一口,茶的苦澀味被花香沖淡了不少,喝下去還有幾分回甘,意外地好喝。

不用說,謝氏從她彎彎的眼眸就知道她定是喜歡的,可能這就是緣分吧,她打從第一眼就覺得這孩子合眼緣,她身上有種什麽東西一直勾著她,總是放不下。

此時看見阿沅乖巧地雙手捧著茶盞,小口吃著茶,淺色眼眸不時掃一眼四周,很像警惕的小動物,謝氏心裏軟得一塌糊塗,眼睛不知怎麽就是濕了。

謝氏的老嬤嬤看見了,訝然道:“主子?”

謝氏才回神,忙掏了帕子揩了揩眼角,見阿沅也是一臉的無措,拉了她的手拍拍:“你別多想,跟你沒關系,我只是想起了一件傷心事。”

她和顏正除了顏璟然還生了一個女兒,比聽姝大兩歲,剛滿三歲那年,全家隨老爺回鄉丁憂,不料半路遭馬匪埋伏,慌亂之中,那個孩子竟然被劫走了。

謝氏自責沒護住孩子,憂思成疾,後來還是顏正請了名醫,調養了幾年才算是撿回了一條命,可是卻已落下了病根。

這幾年雖說好多了,但秋祭之後,她又開始夜夜夢到女兒,心如萬蟻啃食,白天還要強打精神料理府上,顏正心疼,勸她來這裏靜靜心,謝氏一想也好,她還想請佛祖保佑女兒,希望能有骨肉重逢的那一天。

阿沅和謝氏的女兒年齡相仿,又都生了一雙比常人略淡的眸子,如今見著她,更是叫謝氏一時百感交集,不禁潸然淚下。

阿沅自然不知道這些舊事,還以為是自己做了什麽把人家弄哭了,如坐針氈地就準備告辭離開,不料卻被謝氏一把抓住。

“別,你別走。”謝氏一時情急抓得有些緊,阿沅覺得一陣刺疼,沒想到謝氏看著溫溫柔柔的,力氣竟然還不小。見阿沅蹙了蹙眉尖,謝氏忙放松了力氣,柔聲道,“留下來陪陪我好嗎?”

聲音裏竟然帶了一絲乞求。

堂堂宰相夫人竟然在求她?

這讓阿沅更加不知所措,怔怔地立在當下,不忍心拒絕又怕對方另有所圖。

老嬤嬤倒是有些明白了,看謝氏心緒激動,便站出來替她解釋:“娘子就留下吧,我家夫人是高興的。”

高興?

阿沅仔細看了謝氏兩眼,高興得哭了?我沒讀過書,你們可別騙我。

見阿沅還是不信,謝氏想了想,幹脆手上用了些力氣竟把阿沅給拉了下來。

嗯?

阿沅被按在椅子上,驚訝之餘也沒忘了擺出防禦的架勢。

這一下弄得謝氏還真哭笑不得,便據實以告:“其實我是看見你就想到我的女兒,我的沅凝也不知道現在是生是死。”

說到這裏她又忍不住紅了眼眶,阿沅頭更大了,什麽沅凝,什麽女兒,跟她有什麽關系啊?

老嬤嬤見這樣不行,過來扶著謝氏坐下,將謝氏丟了女兒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訴了阿沅:“…是娘子跟我們家大小姐的眼睛特別像,所以我家夫人才會失態,還請娘子見諒。”

說完一擡眼,就看見豆大的淚珠在阿沅的眼眶裏轉啊轉啊的,要掉不掉的,好不可憐,唬得老嬤嬤楞了楞:這位又怎麽了?

謝氏的遭遇正戳中了阿沅的軟肋,看看人家,這麽多年了,還有娘親惦記,她呢,只有被人騙的份兒。

剛剛才平覆情緒的謝氏,一見阿沅如此,淚眼模糊中仿佛看到了自己丟了的女兒,哭著質問她,心裏一熱,她一把推開老嬤嬤,撲過去把阿沅摟在懷裏,嘴裏“沅沅、凝兒”的胡亂叫著。

這一抱,抱得阿沅心驚又滿足。

按理說她和謝氏沒見過幾次面,怎麽這一抱一點都不覺得陌生違和,反而有種說不出來的熟悉?

一個荒唐的念頭在心裏冒出個頭:有沒有可能…

她從謝氏的懷裏擡起頭,清澈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瞅著她,恰好謝氏也望了過來,四目相對,一種奇妙的感應在彼此的心頭流過。

謝氏猶豫再三,還是開口問了:“我聽說你也是從小沒了父母,你…是在哪裏丟的?”

老嬤嬤有些不讚同地叫了一聲:“夫人!”

要知道這是謝氏多少年的心病了,如此貿然詢問,要是不是老嬤嬤擔心她受打擊,應該先派人查查這位沅娘子的底細再說。

謝氏卻對她搖了搖頭,這麽多年了,已經失望這麽多次了,也不再差這一次。

萬一呢,萬一是呢,她不能因為害怕失望就放棄,只要有一線機會她都要嘗試。說到底,心裏還是存了幾分希望的,她等不了。

【我不知道,阿婆說是從小河飄來的木盆裏撿到我的。】阿沅比劃完,由小桃翻譯。

老嬤嬤有些氣餒,謝氏卻不以為意,反而往前探了探身:“可知是哪條河?”

孩子是被劫走的,所以存在任何可能。

阿沅卻有些退縮了,她當然清楚對方這麽問的意圖,可她害怕了,畢竟她剛剛承受過一次打擊,那幾乎要毀了她。

謝氏固然不會騙她,但如果不是,謝氏還會對她是現在這個態度嗎?她要是變了…不行,阿沅不願意看到那個可能,這麽好的夫人不該是那種人。

可謝氏那雙激動的眼睛閃爍著鼓勵的光芒,仿佛有一股暖流流入了阿沅的四肢百骸。

看看人家一直都在經歷失望卻從未放棄過,她不過才被騙一次,有什麽可怕的。

只要能找到親人,這點打擊算什麽。

【是葦河。】阿沅比劃道,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她們。

謝氏和老嬤嬤對視了一眼,這葦河是大運河的一條分支,大運河貫穿大梁南北,分支眾多,光這一條說了等於沒t說,而且他們遭遇馬匪的地方跟葦河以及葦河相關的幾條支河全然沒有關系,所以希望幾乎沒有。

謝氏眼裏難掩失望,老嬤嬤搖了搖頭。

見狀,阿沅的眸光黯淡了下來,腦袋跟著耷拉下去,果然…

她就說嘛,怎麽可能是呢。

屋裏的氣氛頓時變得有些沈重。

謝氏趕緊拍了拍阿沅的手,寬慰道:“嗯,你要是不嫌棄我多事,我就派人幫你打聽打聽你親人的下落,葦河所經之處都不是富庶之地,人煙稀少,打聽起來也不太費勁。”

她是真的很喜歡這個孩子,如果能幫阿沅找到親人,也算是功德一件,希望老天開眼,看她做了這些功德的份上讓她母女早日團聚。

阿沅心裏也是五味雜陳,難過失落有之,但也是從心底感激謝氏,更高興自己沒看錯這位夫人,真是個大好人。

阿沅一掃剛才的低沈,笑著道謝:【那就多謝夫人了。】

人家本來是養病的,還是開開心心的才是。

“那你可有什麽信物之類的,方便的話可以告訴我。”謝氏是真心想幫她。

阿沅卻不想她為此多勞心神,而且之前冒充親人的事仍讓她心有餘悸,也得防範有心人再利用顏夫人做點什麽,她便隱瞞了胎記下來,只說沒有信物,所以不好找。

謝氏也怕問多了勾她傷心,便也轉移了話題聊了些別的,倆人不謀而合,就這麽坐著吃茶吃果子閑聊了小半天,倒是越聊越投機。

天色很快就暗了,阿沅有些擔心郁望舒,告辭要走。

老嬤嬤見就這麽小半天,謝氏眉眼間的愁思就淡了不少,心下琢磨:倒是該找這麽個人跟夫人多聊聊才好,哭也哭了,笑也笑了,紓解出來就好了,不然在家裏夫人總怕老爺傷心,大少爺擔心,二小姐多心,都憋壞了。

她便厚著臉皮,賠笑求阿沅有空多來陪陪謝氏。

謝氏道:“嬤嬤,阿沅是跟王爺來的,哪有空來咱們這裏。”

她嘴上雖這麽說,一雙靈動的眼睛婉約地瞥來一眼,長長的睫毛如蝶翼輕輕眨動。

唔…阿沅捂住了心臟,不行,這個女人怎麽學壞了!

可惜美色在前,阿沅唯有繳械投降,壯士斷腕般地點點頭。

來,怎麽能不來!刮風下雨,不,就是下刀子也要來!

至於二郎…想到他剛剛的態度,阿沅癟了癟嘴,體會過如沐春風的感覺誰還願意跟別別扭扭的冰坨子待一起,她才不要自討苦吃呢!

見她答應了,謝氏的眼睛笑成了一條縫,嘴上還很矜持地道:“那也不要太耽誤你,每天來一次就夠了。”

呵…還真是不耽誤呢。但是看謝氏和老嬤嬤熱切的眼神,沒讓她住下就已經是“照顧”她了,阿沅笑呵呵地應了。

自此,阿沅每天都會抽空來謝氏這邊坐一坐,每次待的時間是越來越長。

她們起先是一起上香拜佛,祈求家人安康,再去放生池放生,後來就相約一起游山玩水,再然後就清晨結伴去采蘑菇和各種野味,回來之後謝氏還要拉著阿沅一起下廚做菜。

“阿沅,這蘑菇為什麽切開就變青了?”謝氏腰間圍著藍底粗布小碎花圍裙,勒出她纖細的腰線,和這樸素的廚房有點不相配,她看著手裏正在逐漸變色的蘑菇覺得好玩,說完就丟進了鍋裏開始翻炒起來,“算了,估計是山裏的更新鮮。”

阿沅差點給她跪下,趕緊搶過鍋鏟,把人趕了出去,心疼地看著被一棵毒蘑菇毀了的整鍋菜,欲哭無淚。

第二天阿沅就開始教謝氏如何分辨蘑菇,指著各種形狀的蘑菇比劃得天花亂墜,謝氏學得很是認真,蹲在一株傘形的紅色蘑菇前,從籃子裏掏出小本本,把小桃翻譯的話一字不落地記在上面,回來還會讓阿沅檢查有沒有錯漏的。

阿沅看她認真也很來勁,親自提筆給她批註修改,結果謝氏看見了阿沅寫的字,眉毛抽了抽,嘴唇動了兩下,還是忍了下來。

晚些時候,她又看見阿沅在給郁望舒寫紙條,說“晚點回去”,看她提筆的架勢,謝氏額頭突突了幾下。

這一天,她再次看見阿沅在她娟秀端正的小字旁,寫下一串瀟灑的大字後,實在忍不住了,拉起阿沅就去了內書房,把人推到書案前:“阿沅,這字啊,就是人的臉面。”

得,這是說她不要臉唄。

阿沅一向很有自知之明,她也知道自己那狗爬的字不入人眼,可她真不喜歡練字,以前雞還沒打鳴她就已經起了,要生火做飯,餵雞下地…等雞都睡了,她還沒忙完,哪兒有空練這些華而不實的東西。

看她垂頭喪氣的,謝氏忍著笑摸摸她的頭:“你長成這樣,怎麽也得把字寫端正了才對得起這張臉啊?而且練字可以靜心,也能改改你這毛毛躁躁的脾氣。”

這話阿沅倒是聽進去了,她也想改改這個急脾氣,便耐下性子跟謝氏學字。

可真開始了,小桃和老嬤嬤坐在走廊下幹活,就聽見書房裏不時傳來謝氏不高但嚴厲的聲音。

“你端著肩膀幹什麽,又不是讓你去耍刀弄槍,放松!”

“你這手腕怎麽不會拐彎,是脫臼了嗎?”

“你這手切菜的時候那麽利落,怎麽寫字就這麽僵啊,分開,分開啊,又不是雞爪子!”

甚至有一次謝氏竟然面帶微笑地當著阿沅的面折斷了筆桿,阿沅頓時汗如雨下。

練字可以靜心?!

信她個鬼咧!

小桃在外面聽著裏面的動靜,再看看看著神色如常的老嬤嬤,斟酌著道:“顏夫人的脾氣還…挺平易近人的哈。”

老嬤嬤慢條斯理地把扁豆的絲撕了下來,扔進籃子裏,嘆了口氣:“唉,還不都是嫁了人就懂事了,真懷念夫人在謝家當姑娘的時候啊。”

乖乖!小桃聽得暗暗咋舌,看向半掩的房門,祈禱阿沅自求多福吧。



阿沅這邊玩得“不亦悅乎”,絲毫不知郁望舒的臉是一天比一天陰沈,此刻,他看著桌子上出自阿沅手筆的“晚歸”兩字,眼神瞬間冷了下來:她可真是樂不思蜀了呢!

~

有了阿沅的陪伴,謝氏臉上的笑得是一天比一天多,就連身材都豐腴了不少,吃得好,睡得香,老嬤嬤喜歡得什麽似的,趁著她倆聊到興頭上,上來湊趣道:“夫人和沅娘子這麽投緣,不如就認了小娘子作幹女兒吧。”

自從那次之後,阿沅和謝氏仿佛達成了一種默契,誰也沒再提相關的話題,如今被老嬤嬤這麽一說,謝氏明顯有些心動了,往阿沅這邊看了過來,柔柔的眼眸裏含著三分探究七分忐忑:“人家已經是荀老太君的幹孫女了,我何德何能呢。”

老嬤嬤自然會給她臺階下:“哎,荀老太君不也常說把夫人當女兒看嗎,而且要老婆子說,額,你們也算同病相憐,焉知這不是老天的旨意呢!”她其實還想說謝氏親女兒的名字裏也帶了個沅字,卻怕惹謝氏傷心才轉了口。

謝氏是一百個願意,卻從阿沅眼中看到了一絲猶豫,她眼神一暗,道:“這事以後再說吧,也不急於一時。”

老嬤嬤有些失望,若能得這位沅娘子多多陪伴,夫人的心病沒準兒就能好了。

阿沅看她們失落,心裏也很是過意不去,但一來她自知身份低微,謝氏擡舉是她好心,自己卻不想落人話柄;二來她心中有愧,跟郁望舒的事,總覺得擡不起頭來,萬一到時候事發,自己擡不起頭來就算了,別讓謝氏跟著沒臉;這三來就是郁望舒身份特殊,她也怕將來牽累了謝氏。

這些話卻是一件都不能跟她說,只能緊緊回握她的手,不管今後如何,她心裏都會記掛著這位待她極好的夫人,願她長命百歲,事事順意,早日母女團聚才好。

謝氏好似跟她心有靈犀,眼裏重拾了光彩,還安慰地捏了捏她的手:“沒關系,有些事情不在表面怎麽樣,彼此放在心裏就夠了。”

阿沅一個勁兒地點頭附和:【嗯嗯,夫人這麽好的人,阿沅祝你得償所願,早日找到女兒!】

謝氏親昵摟過阿沅的肩膀,阿沅聞著對方身上淡雅的氣息,只覺得好聞極了,貪戀地享受這個無比令人安心的懷抱。

老嬤嬤拿過毯子給她們披上,帶著小桃輕手輕腳走了出去,把門帶上了。

謝氏拍了拍她的肩膀:“阿沅,我不把你當外人,跟你說幾句心裏話。我知道你不是真心不想認我做義母,你是怕到時候齊王有什麽事會連累我,對不對?”

阿沅驚訝地擡起頭。

謝t氏微微一笑,擡起纖纖玉指,戳了戳她的眉心:“傻孩子,你怎麽一點都藏不住心事,這樣子我就更不放心你和齊王在一起了。”

這句話如晴天霹靂,一下子在阿沅頭頂炸開了。

是不是那個太醫回去胡亂說了什麽,顏夫人猜到了?

還是這幾天她哪裏做得不對,露了什麽行跡?!

謝氏看阿沅臉一下子白了,心裏一疼,重又摟緊了她,用哄小孩子的口吻,柔聲說道:“瞧把你嚇得,我是覺得你住在王府不是長久之計,就算能拿荀老太君這層關系說事,也終究不妥。況且齊王他…”說到這裏謝氏住了嘴,涉及皇室秘聞,阿沅還是知道得越少越好,她話鋒一轉,“況且齊王的性子那麽冷,也不是個好相與的。你這樣在王府待著,對你弊大於利。”

阿沅大大松了一口氣,幸好不是她想的那樣…

她只要一想到幫郁望舒解毒這件事要是被謝氏知道,那簡直比殺了她還難受。

謝氏只當阿沅孤苦無依,所以只能攀附郁望舒這棵大樹,但齊王府本身就是最大的隱患,她不能眼睜睜看著阿沅往火坑裏跳:“好孩子,聽我句勸,富貴迷人眼,找個可靠的人平平安安地過日子比什麽都強,齊王府不是個好歸宿。”

~

二更的梆子響了,阿沅才帶著小桃踏著夜色回來,剛過月亮門,就見忠伯正在她院門口守著。

見著她們,他急忙趕下臺階跑過來:“王爺吐血了,還不許我們叫人看,夫人快去勸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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